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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90章善攻者,動於九天之上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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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90章 善攻者,動於九天之上

魏家灣南十裏地,會通渠西岸二裏外柳林中,劉磐蓄著濃密八字胡,一襲半舊黑底青紋曳撒,頭戴烏紗卻非冠,卻非冠兩耳側立起仿佛插著兩排雉羽,俗稱鵲尾冠。卻非冠整體造型與各類冠帽比較是十分另類的,使用者自古以來就有限定,多為宮殿門吏、仆射。

劉磐整個人本就面相兇悍,而錦衣衛、宮廷衛士、宦官日常佩戴的卻非冠造型獨特很好識別,導致卻非冠好端端的在百姓眼中、普世價值中有了一層陰森氣息。

他坐在馬紮上,身後李孟拄著大刀另一手叉腰侍立,兩人都看著漸漸靠近的趙顯。

馬匹上,趙顯左手挽著馬韁,右手持著大刀撥開層層垂柳,渾身一襲黑漆魚鱗甲外罩素布略顯破舊的披風,左臂攏著一頭汗,瞅著有些可憐兮兮的五郎。

勒馬,大關刀釘在地上,趙顯抱著五郎擡腿轉身下馬,綁好馬繩,提著大關刀,左手牽著五郎走向劉磐。他面無表情,五郎則明顯有些恐懼。

劉磐打量片刻趙顯,努嘴搖頭似有不滿。又看向五郎,緊繃著面皮瞪大雙眸故意恐嚇,見效果斐然,劉磐呵呵做笑,將腳邊油皮刻花軒蘆拋過去:“喏,喜歡不?”

五郎反應有些慢,險險接座蘆,擡頭看一眼趙顯見不反對,才雙手抱著葫蘆微微躬身:“趙五郎謝長者賜。”

劉磐努嘴,挑眉,饒有興趣:“怎麽,趙三沒給你起名字?小名叫啥?”

五郎搖頭,幾乎就在搖頭的一瞬間,神色間已沒了對劉磐恐懼而產生的拘謹,反倒是一副哀色卻顯得陰翳起來,聲音稚嫩:“兄長說了,爹娘走的早,我兄弟三用不著乳名。”

劉磐挑挑眉,被這句話噎著了頗感無語,下巴一揚看趙顯:“惟明,這孩子出來做這麽大的事,趙三卻不起個大名,是何道理呀?”

“家主做事歷來高瞻,我豈能揣測?”

趙顯說著扭頭環視,反問:“就在這裏麽?”

劉磐故作輕嘆:“我就想不明白,這多大點事兒?惟明著哪門子的急?收拾孟尚義這類半道出家的野和尚,咱有的是手段。”

說罷看向五郎,呵呵做笑:“小五,你哥趙三與我脾氣相投,是好兄弟。這事兒他就不地道,讓你出來做這麽大事,卻連大名都不起一個,不論事成事敗,都是一樁大事。事後,人人都知有個趙五郎,可七八年後,誰他娘的又知道趙五郎是誰?”

五郎聽著稀裏糊塗,趙顯卻明白,劉磐這是雞蛋裏面挑骨頭。五郎說的很明白,自家兄弟三人父母宗族全滅,用不著乳名;而歲數又不夠大,也用不上大名。起大名是一個人成丁的象征,不管法律如何,起碼在民間,一個人起了大名,就相當於有了立業的資格,進而擁有完全的成人權益、責任。

而迷信裏,用一個不吉利的說法來解釋,那就是閻王爺手裏的生死簿記錄的是大名,所以很少有人給孝起大名。是不是有些難以理解?因為怕重名!怕地府工作人員受賄、酒後辦差!

可劉磐是什麽意思,意思就是趙期昌故意不給五郎起個大名。卻讓五郎來做這種危險、卻能積攢威望的事情……結果就是五郎立下的功勞、闖下的名頭,今後可能會失傳,不會有人記錄。簡單來說就一句話,是趙期昌小心眼故意打壓五郎,防止五郎積攢威望。

劉磐摸著下巴,眨著眼睛一副沈吟思考的模樣:“這樣吧,反正今天這事兒咱投緣。若不嫌棄我劉磐才疏學淺,那我給小五起個大名。”

不等趙顯反對,劉磐身子前傾俯視五郎,笑吟吟:“趙應昌如何?這可是個好名字,頂好的名兒,咱想了十年才想好的名兒。這麽給小五,咱還真有些舍不得。”

趙顯皺眉,越想越怒,強壓憤怒語氣陰森:“劉爺,這是幾個意思?”

劉磐努嘴眨眼:“沒旁的意思,切莫多想。”

趙顯知道,劉磐是小妾生養的,打小受了不少委屈。劉磐這個名字,是劉磐成扼自己給自己起的,磐是什麽,是很大很大又堅固的石頭!劉磐的名,根本就不符合劉家的排輩字序規則,而劉磐下一輩,正好是應字輩!

劉磐不是文盲,趙顯也不是文盲,李孟卻是實打實的只會寫個名字的文盲。李孟覺得劉磐給趙氏兄弟起名字,是一種友誼親密的象征。畢竟在他生長的環境裏,某些人能讓文化人主動起名字,這類人不是本事過人,就是與文化人有極好的交情。

李孟還詫異趙顯的反常情緒,讓他更詫異的是趙顯竟然猛地執刀斜指劉磐:“劉爺!我家家主可沒做什麽對不起劉爺的事情,劉爺卻在這詛咒我家家主,這是何道理?!”

趙澤、趙茂兄弟就是典型的弟名克兄名,劉磐給五郎起的‘趙應昌’這個名字,隱隱也有弟克兄的意思。

期昌期昌,只是想著發達罷了,不論你多努力,也有可能是美夢一場;應昌應昌,早晚會發達富貴,睡在家裏都可能會封侯。

結合趙期昌現在的形勢來說,劉磐給五郎起的這個名字,不管什麽用心,表面上是非常惡心人的!

劉磐瞇眼,細細瞅著停在自己鼻梁前的大關刀刀刃:“惟明啊,咱現在手握百萬人生死,你卻拿刀指著咱……就不怕下面弟兄嚇著了,差錯了事情,弄得山東糜爛?”

“哼!”

怒哼一聲,趙顯收刀橫眉,語氣不快:“劉爺,孟尚義明日一早就點兵赴歷城,再不動手,可就遲了。”

“唉……咱說過,捏死孟尚義易如反掌。”

劉磐說著擡起下巴,四五十度角仰望碧綠垂柳與湛藍蒼穹,語氣幽幽:“惟明啊,你說趙三做事怎麽就那麽的瞻前顧後?猶猶豫豫,如何能成就大事?大丈夫立世,該殺殺,該吃吃,恣意而為,任俠好義何等的暢快?”

“彭黯是個什麽東西,不過是太常寺少卿下放,兵部、兵科、刑部、戶部、太仆寺裏出來的才是狠人,他彭黯算個什麽東西就敢玩弄兵權?兵權,也是他能玩的?”

趙顯聽著冷哼一聲:“瞧劉爺這話說的,好像劉爺也是在廣東待不下去,這才來的山東吧?”

劉磐卻是神情不屑,姿態很高回應:“惟明、趙三都是將才,可都屈居山東一隅,目光也難展望天下,也難理解什麽叫做世道艱難人心險惡。實話告訴你,東南水深,老子不跑留在那,殺賊越多死的也就越快!”

說著情緒激動起來:“他娘的,老子率部伏擊登陸海賊……知道結果麽?那他娘的是披著海賊皮的廣西狼兵!可……幹的事情跟海賊沒甚區別。哼,朱執老兒奔波沿海各省,頭發都白了,我看他早晚被下面人玩死。”

深吸一口氣,劉磐對五郎……趙應昌咧嘴笑笑,感嘆道:“如果世道好,老子也想做個本本分分的官軍。下面的弟兄跟著咱,不求封妻蔭子,就圖個快活安穩。可這賊世道,稍不註意,就讓友軍、上司給賣了。這當官軍,比做賊還要艱難,要處處防備。”

最後眨眨眼,劉磐看向趙顯,擡手指著東邊會通河堤岸:“這世道,官軍、賊軍沒啥區別。我笑話趙三婆娘性子有錯?你們把彭黯當爺看,做事自然束手束腳。老子眼中他彭黯啥都不是,今天宰掉一個彭黯,明天朝廷有的是人來巡撫山東。咱這大明朝裏,三條腿的蛤蟆稀奇,兩條腿不想當官的更稀奇!”

說了那麽多,實際上就一句話,廣東太危險,留在那裏可能會被友軍誤殺。

趙顯承認劉磐這話多少有點道理,扭頭去看時瞪大雙目倒吸一口涼氣,就見東面堤岸上十幾名軍士駕船靠近堤岸,手提十字鎬、鐵鍬鑿擊堤岸,還有兩三人正將船上木桶堤岸搬運,布著火繩。

劉磐站起來,雙手負在背後面東,面無表情堪稱冷酷:“東昌軍的弟兄終究是曾公舊部,我姓劉的這輩子沒服過誰,就服兩個人。一個是我徐家兄弟,敢殺楚王千金之軀;一個是曾公,一腔覆套大志利在當今,又可惠及子孫數百年。曾公走了,舊部也就成了過街老鼠人人喊打。旁人可以拿曾公舊部設計,而我劉磐做不來。”

“你們要對付彭黯……也不對,在信裏,趙三只想保住眼前的富貴,還想著打彭黯一拳,再和彭黯把酒言歡。這真是活膩了的想法,彭黯手段不夠狠,可人家有朋友,人家的朋黨有狠辣手段,足以幫彭黯找回場子。”

劉磐說著揚揚下巴,示意趙顯仔細看堤岸:“所以啊,彭黯不給面子,咱這幫領兵的也就沒道理給他面子。打一拳打了就打了,不妨再踹一腳,他敢叫喚一聲,不若索性將他亂拳打死,死都不知道咋死的。”

“瞅著沒?那艘鷹船上有八百斤火藥,而這樣的船我備了三十只。”

趙顯渾身憤怒的打擺子:“你哪來這麽多火藥?你想……”

劉磐神色平靜:“我不想做什麽,我只想避難山東。趙三要富貴日子,我順手幫一把而已,幫他就是幫我自己,除掉礙手礙腳的雜碎東西,今後咱在山東養兵也日子清閑。只是差別在於,趙三要設計東昌軍,我不願意設計。為免今後麻煩,我這才設下一勞永逸的計策。”

“只要孟尚義今日出兵搶修堤岸,那就死他一個;若他視而不見,那會通河決口二三十處……嘖嘖,開國以來漕運從未有過如此大厄。不管淹沒淹百姓,只要這漕運廢了,他彭黯就是有十條命,都不夠君上砍的!”

趙顯有些不相信,只覺得劉磐膽大妄為的計劃能弄得山東官場、軍界山崩地裂,站在柳林中都有一種置身地動山業境中的椅感:“兩萬多斤火藥?不可能,你不可能有這麽多火藥!”

火藥那麽貴,管制又嚴,就連趙期昌也要死死卡住銃兵訓練時的火藥用度。軍中武庫裏,火藥儲備從來沒超過五千斤!

劉磐咧嘴笑著:“粵軍精擅火器,除了海戰常用積攢經驗外,跟火藥也有關系。比如這次,咱督運火炮一百多門外,還帶了二百料南洋硝石,四百料日本硫磺,雖然有不少是琉球貨,再加上山東產的一些硫磺……惟明算算,咱現在手裏能有多少火藥?”

一料三石六百斤,光硝硫原料就有六百料一共三十六萬斤,再加上與硝硫等重的木炭粉,現在劉磐話裏,他足足有七十萬多斤火藥!

別說炸運河,七十萬多斤火藥擺好位置同時引爆,能將整個歷城百姓送上天!

滿意趙顯氣餒的模樣,劉磐捏著八字胡一角,笑容滿面:“咱都是領兵的,做事就要狠。不能趕盡殺絕,那就別動手。”

七十萬斤火藥是什麽概念,是九邊、京營火器軍種三個月的用度!

督軍運輸七十萬斤火藥……趙顯總算是了解了劉磐為啥那麽大底氣要對彭黯下手。因為任誰握著七十萬火藥,都能橫著走!

如果沒有這麽多的火藥隨身,劉磐就走不出廣東。在廣東,有的是‘海賊’要殺他報仇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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